撰稿/左瑞 曾怀揣远大理想，经历过辉煌时刻，也度过了低谷与暗淡岁月。三岁开始踢球，临近三十岁远赴东方，他的归宿究竟在哪里？曾是布加勒斯特快速的少年天才，如今是云南玉昆10号球员的亚历山德鲁·约尼查，如何重新定义成功？又如何看待自己的人生？

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是约尼查熟悉的故乡。“那里的白天和夜晚都很美，无论是生活还是旅游，都不会感到无聊。”他对记者说，那里拥有你所渴望的一切。那里，也是他熟悉的一切：城市的山景、近在咫尺的海岸……还有他难忘的足球记忆和童年时光。

在以“布加勒斯特”命名的罗甲球队中，快速队的夺冠次数少于迪纳摩和星队，后者更是1986年欧洲冠军杯的霸主，但快速队的历史更为悠久，已有百年之久。约尼查全家都是快速队的铁杆粉丝，他小时候便跟随父亲和叔叔去主场观赛。

父亲不仅是资深爱好者，还是一名业余球员，因此约尼查三岁便开始踢球。六岁时，他提出想加入布加勒斯特快速的梯队训练，父亲立刻同意。在这支“全家都钟爱的”球队里，他度过了13年，留下了许多珍贵的回忆。

在布加勒斯特快速的青训营，左脚的约尼查在父亲陪伴下，从梯队一路成长到青年队、二队及一线队。在球队内部，他一直被称为“保加利亚人”，这并非因著名的保加利亚金脚斯托伊奇科夫，而是因为他看起来总是很“固执”，像保加利亚人那样执着。

梯队教练约瑟夫·达马什金评价他是一名速度快、重心低、控球难以被抢断的左脚球员，“他天生为足球而生，对其他活动毫无兴趣。”14岁时，多个竞争对手想买断这位当时罗马尼亚足坛炙手可热的少年，但父亲告诉他，职业生涯首场比赛必须为母队出战。

2011年进入一线队时，十年前与他一起在快速青训营起步的那批少年只剩他一人。这一年，他以16岁之龄完成顶级联赛首秀，比传奇巨星格奥尔基·哈吉亮相罗甲时还要年轻一岁。轰动罗甲的同时，外界又给了他“新哈吉”“又一个梅西”的称号。

面对媒体关注，快速队主教练维莫雷尔·摩尔多万表示，约尼查天赋异禀，能突破任何防线，并预测他将在罗马尼亚甚至世界足坛拥有辉煌未来；比他年长18岁的队友丹尼尔·潘库称赞他左脚控球出色，带球速度甚至超过无球跑动，极似哈吉或梅西，“这孩子很快就会加盟大俱乐部！”

短暂的聚光灯很快消退。直到2013/14赛季，随队降入乙级联赛的约尼查出场16次，攻入6球。赛季后半段，快速俱乐部为缓解财政压力，以60万欧元转会费将19岁的他出售给阿斯特拉。

离开母队后，日子并不顺利。2017/18赛季，他作为更偏“传统10号”的球员，而非得分主力“9号半”，20场比赛攻入10球，这也是他在国内联赛唯一一次进球上双。随后，他以100万欧元转会费加盟克鲁日，在那里遇到了现玉昆队友布尔克。

这笔一度创下罗甲国内球员转会费最高纪录的交易引发轰动，甚至导致阿斯特拉主教练与俱乐部主席公开争执。作为当时克鲁日最贵的本土球员，约尼查获得三年合同，但一年后却沦为弃将。

克鲁日对约尼查的热情仅持续了一个赛季。他先后被租借至两家俱乐部，无论是克拉约瓦大学的新秀，还是阿斯特拉的旧将，出场次数都非常有限。约尼查在玉溪回忆称，自己在克鲁日经历了漫长的低谷期，那是一段“令人沮丧且愤怒的时光”。

2018/19赛季，他为克鲁日出场23次，仅进2球；2019/20赛季被租借到克拉约瓦大学，6次出场无所斩获。若要说有所收获，那就是上半赛季遇到了令他十分欣赏的“好教练”——康斯坦丁·舒马赫。

短暂的合作让约尼查与舒马赫建立了彼此认可和好感，他很快得知舒马赫球员时代风光无限，甚至曾效力中国顶级联赛……但约尼查的困境并未因此改变，因为舒马赫只是助理教练，无法决定他的命运。

下半赛季，克鲁日继续将这位不受待见的高价本土球员外租，接盘方是他的前东家阿斯特拉。外界对此有两种看法：一是约尼查将如鱼得水，二是克鲁日仿佛被迫“原路退货”。结果，他在25岁黄金年华度过了最暗淡的时光：2019/20下半赛季和2020/21赛季仅出场8次。

2021年合同到期后，约尼查自由身回归布加勒斯特快速。在母队的每个赛季，他的出场次数和表现都保持稳定。特别是第二个赛季阿德里安·穆图执教后，约尼查状态明显回升，以13次助攻成为球队最佳助攻手，再次获得关注。

“穆图教练是罗马尼亚最杰出的球员之一，在我心中，他不仅是出色的教练，更是一个好人。”然而在穆图麾下，每逢比赛第60分钟，被换下的首发球员几乎总是约尼查。“我一直不明白原因，但即便如此，我依然很喜欢他。”

穆图离任后，约尼查在离队前的2023/24赛季仍打进5球助攻2次。他临别时对罗马尼亚《体育报》说：“我即将开启新的冒险，正以积极心态迎接新赛季，期待在中国尽情享受一切。”2024年中甲，他为云南玉昆攻入8球，送出12次助攻，助力云南足球时隔21年重返中国顶级联赛。

云南上一支中国顶级联赛球队是2003年末代甲A的云南红塔，他们的10号正是康斯坦丁·舒马赫。这位同样来自布加勒斯特快速的球星，曾在拓东体育场对阵辽宁抚顺时，以接近60米的远射破门，载入中国足球史册。

“来中国之前，我并不知道舒马赫教练曾效力云南！”谈及此事，平时严肃的约尼查露出灿烂笑容，语气也高昂，“后来我告诉他，云南足球重返顶级联赛！这里的球迷非常热情且怀旧，甚至有人还记得二十多年前的你！”舒马赫听闻此消息感慨万千，十分开心。

凭借中甲冠军身份晋级后，云南玉昆进行了大规模换血。上赛季的外援中，仅有约尼查被留下，连同他的10号球衣。他认为续约是双方的共同选择：“我很想留下，俱乐部也愿意留住我；球迷喜欢我，我也喜欢他们。我觉得我的表现让他们满意。”

完成从罗甲到中甲的漫长跨越之前，这位快速队的未来之星并非没有闪耀过的时刻。只是2017年他曾经的光辉，如今看来难以令人满意，无论是他本人还是球迷。

那年6月，他穿上阿斯特拉10号球衣，在欧联杯资格赛攻入首个欧战进球；9月首次入选罗马尼亚国家队，并在对阵哈萨克斯坦时替补登场；11月连续三场联赛进球，首获罗甲月度最佳球员——遗憾的是，这些“首次”也成了“最后一次”。

2011年，16岁的约尼查曾在纸上写下梦想：2015年完成国家队首秀，2018年加盟皇家马德里，布加勒斯特快速将是职业生涯终点。无情的现实是：国家队首秀晚了两年且仅此一次；皇马被克鲁日取代，陷入低谷；母队不是终点，而是新的起点。

“每个踢球的孩子心中都有伟大梦想。”他坦然分享失落，“人生总有不如意，我只能面对现实，尽力摆脱困境，调整心态。”儿时梦想破灭后，他逐渐意识到，享受工作、足球和生活才是最重要的。“这个想法让我生活更有乐趣，更有信念。”

从小到大，他不喜欢别人叫他“新哈吉”或“小梅西”，更希望别人记住他的姓氏：“我是约尼查！”他说。青少年时期，他“或许具备”以哈吉、梅西为模板，成就理想自我的条件和机会。

“不过，当时身边的教练、队友以及成长环境，并未朝那个方向支持我，也没给我足够帮助。”他说，尽管如此，他仍觉得自己很幸运。“同一梯队的孩子中，只有我成为职业球员并取得成功。”

在中国，少年成名但成年后未达预期的球员常被称为“伤仲永”；曼联的安德森、巴萨的博扬等都是未能大放异彩的希望之星。那么，约尼查口中的“成功”到底指什么？

成功的定义因人而异。以哈吉为标杆，穆图、齐沃、斯坦丘都显得平庸。在罗马尼亚人口持续减少、大量青壮年流失的背景下，足球同样难逃下滑。职业联赛混乱、俱乐部欠薪解散频发，个人难以抗衡整个环境。

约尼查虽未成为顶级大师，但在玉溪，他是云南球迷心中最具攻击天赋的“约师”。这一地域性称谓表明他不仅技艺专精，更达到了令人敬佩的“师傅”级别，也意味着他被球迷视为亲切的“自己人”。

约尼查赢得尊重和信赖，源于他独有的灵性，那只出其不意的左脚总能带来惊喜。无论首发还是替补，只要“约师”在场，玉昆相对单一的进攻立刻多了更多可能和想象空间。

约尼查说：“我很喜欢这个绰号，也完全理解它的意义。”8月1日，俱乐部与他续约两年，意味着“约师”将为玉昆效力至2027赛季。次日主场对阵申花，比赛第10分钟，万余球迷齐声呼喊他最信赖、最喜爱的名字：“约尼查！约尼查！”当一个人感动整个球场，成功还需解释吗？

年少时，约尼查曾梦想像梅西那样主宰比赛；多年后，他对自己做出了评判与妥协，也明白那并非他的风格。“与哈吉、梅西这样的超级巨星不同，我是团队型球员，无法凭一己之力决定比赛或终结对手。”

从中甲到中超，约尼查与挪威教练安德森合作一年多，他认为自己遇到了一位好教练，“安德森根据球队人员和联赛竞争形势，打造了直截了当的进攻打法。效果显著，我们提前达成目标。”

作为核心球员及战术执行者之一，他认为安德森执教的玉昆强调快速进攻、高位防守，中场不需过多传控组织。“虽然我可能更适合控球，但作为团队成员，我完全服从战术纪律和场上要求。”具体来说，就是进攻快速传导，防守积极参与。

玉昆首个中超赛季接近尾声，约尼查总结球队前三个月表现出色，积累了不少积分。“但从足协杯半决赛开始，连续大比分失利让我们失去信心，球队一度陷入困境。”如今这支无忧保级的球队依然充满斗志，“我们希望多赢几场，拿更多分，争取进入中超前八。”

截至目前，约尼查贡献3球4助攻，48次抢断位列全队第三，仅次于内内和迪力穆拉提。凭借抢断和高达25次犯规，他正丰富自己的角色和武器库；从进球助攻数据来看，相较中甲时期的轻松发挥，中超的挑战对他有所限制。

“相比上赛季，我的数据确实不太理想。”他接受采访时反思原因：一是球队升级后大换血，大家需要时间适应新队友和战术，难以形成默契；二是中超强度更大，对手实力强劲且引进优质球员；三是今年目标从争冠转为保级。

确保球队下赛季留在中超后，他将调整踢球方式，提高中场攻防效率。他强调团队利益永远第一，“为此我必须参与防守，且防守能力要不断提升，甚至达到更高水平。”相比之下，他认为个人进球和助攻次数并非最重要。

毫无疑问，这套“直截了当的打法”并非为他量身打造，而是为实现球队最大目标设计。或许有人喜欢掌控全局，每次进攻都由自己发起，甚至希望世界围绕自己转，但30岁的约尼查显然不这么想。

他并非天生的工兵，拦截也非强项，但为了团队目标，他愿意让自己更实用、更全面、更坚韧，他相信能为玉昆贡献更多。“尽管下半赛季因伤病和状态问题受到批评，但我知道该怎么做，也清楚如何改进。”

云南玉昆是约尼查离开祖国后的第一站，这一决定不仅彻底改变了他从布加勒斯特快速退役的想法，也极有可能让玉昆成为他职业生涯的终点。“我非常喜欢玉昆俱乐部，也很喜欢玉溪这座城市。总之，来到中国后，我的经历非常愉快。”他由此更加坚信，加盟云南玉昆是他人生中“最正确的选择”。

如果能在最初启程的俱乐部、孕育梦想的地方退役，无疑是美好结局。可惜事与愿违，合同未到期时，俱乐部引进新球员，不再安排他为主力。“那时，我自然萌生了寻找新机会的念头。”恰巧云南玉昆给予他更大信任和更高薪资，他很高兴获得机会来到中国。

8月初续约公告中，俱乐部称赞他在场上的贡献，以及“场下的职业素养和对俱乐部的归属感与认同感”。合同还有五个月到期时，提前续约两年，足以证明他的工作态度和专业能力获得认可，也为未来两个赛季“展现最佳状态”提供动力。“我希望能在这里踢到退役，让玉昆成为职业生涯的终点站。”

约尼查续约前，布尔克刚加入云南玉昆。据他透露，克鲁日队友签约前特地给他打电话，毫无保留地分享自己所知所感：“这家俱乐部非常棒，玉溪城市美丽，生活舒适，球队和球迷都很热情……”“可以说，是我把布尔克‘引荐’到了玉昆。”他说着笑了。

约尼查是玉溪定居的外援之一，因为在这座滇中城市生活时间较长，他对玉溪的认同发自内心，也部分源自对当地美食的深刻喜爱。“虽然玉溪美食与罗马尼亚截然不同，但我很喜欢这里的米线、水饺和美味烧烤。”

他乐于与朋友分享对当地的好感，尤其是同胞。“玉溪的美食值得外地朋友品尝，绝不会让他们失望。”布尔克入队后，约尼查给了许多建议，比如哪个超市最方便，哪里的食物最好吃。

本赛季初，他与武汉三镇前锋图多列联系较多，毕竟当时只有他们俩来自罗马尼亚。夏窗结束后，中超罗马尼亚球员数量翻倍，他也在杭州客场与米特里策聊过一些事情。布尔克的加入，让他多了一个工作上的可靠伙伴和生活中的语言知音。

由于来玉溪前一直效力罗马尼亚联赛，约尼查不像布尔克那样有海外踢球经验和丰富国际比赛机会。或许因此，他的英语不如布尔克流利，也不及其他外援熟练。但论对玉溪的熟悉和对玉昆的忠诚，恐怕无人能及。

“我来到云南玉昆已有一年多，真心享受这里的每一天。”他眼中最理想的未来，是在保持状态的基础上继续提升，在这里再踢四五年，最终从玉昆退役。“对我来说，这将是最完美的结局。”